老干风采|难忘
年华二八不识春,
纤夫飘泊也缘情,
慈母教诲牢牢记,
夜郎国里遭欺凌。
船老板是沅陵人,船停沅陵一天半,忙得不可开交,又是卸货,又是装货,还要我帮忙发码,完了奖励一包“大前门”,我很满足。下午我上街看了一场电影,又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,一路看一路往回走。忽然听到有人问:“怎么不去河街(红灯区)?”我大吃一惊,说话的人是鸿崽,船老板家的大姑娘。我苦笑了一下,回答说:“不想去!”“给!帮我把这花篮蕨粑提上船。”鸿崽说。我一看,全是“蕨粑粑”,上河人都爱吃蕨菜与用蕨菜做的粑粑。鸿崽又买了一大包粉丝,追上我说:“我爹好喜欢你,‘大前门’给你,自己抽‘刀牌’。”鸿崽的表情很腼腆:“陬市好热闹,我去过几次。”我反问:“提陬市干嘛!”鸿崽说:“你是陬市人呀。”“哦!你怎么知道?”我说。鸿崽回答:“我爸说的,他还想把你留在船上呢!”“我又不是老手,留下何用?”我说。鸿崽含笑不答,到了码头,就洗脚上了船。
打那以后,鸿崽对我表现得很别扭。其实,我知道鸿老板的用意,他多次暗示要留我在船上帮他,洪江、沅陵都有他的桐油厂,只要鸿崽看上了我,就向我表明态度。对此,我真的无动于衷,认为自己读书少,文化低,自卑心理很重,常常为拉船飘泊而自责,再说我对鸿崽还真没有什么感情可言。老板娘也很善良,几次要帮我洗衣,我都谢绝了。那个姓廖的师傅对我很关心,说:“这个事千万要征求父母意见。”帮我拿主意。
船到了“潭口”住下就要飙“清浪滩”,“三老九洞十八滩”形成二十多华里长滩,洪水淹没的狼牙礁石成了暗礁。航管部门设有“清浪滩”航标站,专门管理下水船飙滩,还指派当地熟知航道的舵手,定时定船放行飙滩。飙滩船航行务必比激流更快。才能船行舵应,否则,船就会随波逐流,失去控制。
中午,轮到我们飙滩了!摇橹号子喊得惊天动地,栏头工站立船头注目激流中的暗礁,左板一招,右扳一招,舵手应急的右满舵、左满舵、舵把子被推得吱吱嘠嘎的发响,船在左红右绿的航标中间飙过,可谓“两岸猿声啼不住.轻舟已过万重山。
快要飙过清浪主滩时,我喊得有些“歇斯底里”了,鸿崽、廖师傅的嗓子眼也嘶哑了,接连几个大浪打来,船头几乎埋进水里,船上人全身是水,鸿老板从后仓赶到前仓帮助摇橹,还要我站在船头两个将军柱中间,光喊号子,不摇橹了。
湍流急浪,险象环生,不容思考,我双手指挥,脚踩船板打节奏,口喊号子引领大伙合力地快板摇橹,很快横石、九溪险滩飞驰飙过,江水缓流。我及时变快板号子为慢板号子,让大伙稍微休息下,为了激励情绪,慢板号子里,我穿插了一些新词句:清浪滩、鬼门关,生与死,拴浪尖,齐摇橹,船似箭,破风浪,避礁险,人心齐,赛神仙…大伙情绪为之一振,当迎战清浪主滩时,好似游刃有余,飞快飙过。当地派来的舵手大为赞赏,说我喊的摇橹号子有创新。当天我们一鼓作气,飙过了瓮子洞险滩,鸿老板满意地说:“到柳林汊我请你们喝酒。”
行江第18天,抵达了常德。这些天的行江,滩少潭多,大伙很轻松,一路说说笑笑。可我难过又难受了,老板喊我“兔崽子”,老板娘喊我“小崽”,特别是鸿崽叫我“小李哥”,那纯真的表情,弄得我坐立不安,大伙“贺喜儿”,称我“少老板!”我的行李里有时会放上一包好香烟。我又不敢声张,怕大伙笑话。
当天下午做“到岸牙祭”时,老板终于摊牌了,说:“兔崽子,你要是看得上鸿患,就别上坡了,留在船上帮我。”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,廖师博接过话题说:小李要回家征求父母意见。老板笑着说:“既然这样,那好说,这两天船要卸货,你先留下帮帮忙,等船装货时你回家不迟吧?”我只好勉强同意。
忙碌了两天,第三天上午,老板两口子上街,要我和鸿崽继续擦洗船舱,我琢磨这是同鸿崽交流的好机会,于是我说:“鸿妹子,你全家对我好,我很感激,这事我做不了主,要回家…”鸿崽打断话题说:“是不是看不上我,上河佬野蛮'!”“不、不!你很泼辣,很纯洁,是个好女孩!”我用肯定语气回答。“你什么时候走?”“现在!”我回答说。鸿崽丢下洗把,到船舱里帮我收拾行李,动作敏捷、麻利。当我用小扁担挑上行李,离船上坡时,心里热血上涌,回头再看,鸿崽已回到船舱内了。
回到家,妈妈正做家务,弟弟睡了,爸爸外出未回,妈妈见了我二话没说,就生火做面条。一会儿,一碗香喷喷的热面条端来,我狼吞虎咽地吃得忒香,妈妈看着我吃,露出满脸笑容说:“明龟子,还是能吃呀!”我说:“妈妈做的面条,什么时候都能吃一大碗。”
妈妈问我拉纤的情况,我就把到几大险滩摔跤、到“望乡台”遇险的情形,如实道明。妈妈听得伤心地哭了,我懊悔给她讲这些险情,她哭着说:“这次回来后,再也不去拉船了,你还小呀。”我一阵激烈的咳嗽,妈妈接着说:“这样下去会累成‘痨病'的。”我说:“吃得消,现在我能‘拉二纤’了。”刚想说鸿崽的事,又怕妈妈担心,便一直未提。夜深了,妈妈送我上船,路上妈妈说:“在外要做好人,会和人,吃得亏,成得堆,宁肯亏自己,切莫负别人…”当我登上小筏子过河时,妈妈仍站在土地巷码头的台阶上看着我,目送我慢慢离去。那福态的形象,慈祥的面容,虽被夜幕笼罩,我似乎依稀可见,心里道:妈妈放心吧,我一定做好人,宁亏自已,不负别人。
五月份,我正在洪江等待船工介绍所的分配。听广播里说,常德大雨倾盆,洪水暴张,老百姓受灾严重,人民政府正积极赈济灾民。我心里急得火烧火燎,不知家里是否受灾?万分着急之时,遇见了廖师傅,他亲切地说:“现在有人民政府管,你急有何用,不如同我拉船进小河,虽然苦,但能多挣钱。”“走小河,到哪里?”“去晃县。”廖师傅说。我二话没说,便同廖师傅拉船,途经榆树湾、芷江,到晃县,约200多华里。这回涨洪水,走得顺,只半个月就到了晃县。
晃县是古时的“夜郎国”,“夜郎自大”就出自此地。大唐诗人李白,翰林遭贬,流放夜郎。当天下午抵岸,我迫不及待披了件上衣就上坡了,准备先看场电著名演员,再去观光。刚到电影院的窗口准备买票,便见两人飞跑而过,后面4至5人追赶,听其中一人说小偷跑了,又听有人说:还有一个在那里,几个人突然把我围住,见我赤脚穿草鞋,裤子又脏又乱,疑是小偷。有一壮年人说:“我看是他!”有两个人就要上前搜我的身,我大喝一声!“谁敢动我,就和你们拼了!”迅速后退一步,后背靠墙顺势把上衣一脱,拿在手中当武器,结果把兜里一本高尔基《我的大学》的单行本书,甩在地上,有一老者捡起来一看,说“你不是本地人?还看外国书!”我说:“我从洪江拉船到贵县,刚到岸,来买票看电影,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是‘小偷?”又听有个人说:“一个拉纤的,三教九流,有什么好人!”语气轻蔑,像刀子刺在我的心里,恨不得上去猛揍他一顿。那老者又发话:“既然是拉纤的,那就到他的船上去指认吧!”一路吆吆喝喝,把我架到码头,有许多人像看马戏般的尾随,我无地自容,一到船边我大喊:“廖师傅,他们侮辱人,说我是‘小偷’。”廖师傅见状大怒:“你们是干什么的?乱抓人!他是我们船上的秀才,是响应政府号召,从常德到湘西支援水上运输的。”六名船工门蜂拥而上,连推带搡的把那群人打开。我脱身后,一口气跑到船舱里,扑在自己的行李上,伤心地落下泪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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