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*股、望乡台，

倒挂金钩你莫来，

山高壁峭险无路，

手攀铁环走悬岩。

离开沅陵时，拦头工走了，他给我留下一纸条，说：“小伙子，你还行，棉衣送你，后会有期！”落款是拦头工“黄”。我心里怪难受的。此后，船老板自己当“拦头工”了，沿江拉纤往泸溪方向行进，过毛家滩时，十里长滩，春水盈盈，湍流暂缓，乍暖还寒，时而斜风细雨，时而春光明媚，衣服湿了干，干了湿。春水猛涨时，过溪沟要游泳才能过去，几个新手又累又冷，讲话时，有些嗫嗫嚅嚅了。老唐说：“这……样…下去要‘短阳寿’…的！”宝元哥他们几个，时不时地从怀中取出小酒壶，咕咚咕咚喝几口，哼歌唱调，有滋有味地拉着纤。二纤“草上飞”右手递给我一小酒壶，说：“小伙子，喝两口，暖和暖和！”我不好意思地喝了几口，一会儿，身上热乎乎的，心情松快了许多。春风和煦，万木葱茏，望着临江的悬崖峭壁，半山腰的洞口好像放着棺材。一路上，我看见几处峭壁都有此物，忍不住问：“那是啥东西？像棺材，又像烂木头架？”“草上飞”回答：“那叫悬棺，

祖先为了亡人死后不腐，遗骨长存，选在依山临水、越高越悬的山洞停放，是‘水行山出'的好风水，能保佑后人兴旺发达，显示人与自然的和谐，称‘悬棺葬’。泸溪、辰溪县沅水流域的悬棺葬多，这种葬俗葬式有时代之谜，是考古学家研究的课题。”天空蔚蓝，只有几片薄纱似的轻云，贴着高山绿树飘移，转瞬，天回地转，眼前突现一座山城！头纤“杨连长”指着前面的山城说：“这是泸溪县，四面环山，洞河与沅水在这里合流。五里洲的红白萝卜，远销你们常德呢？”一阵东北风吹来，舵把子“喂嗬”一声，收纤跑顺风船了，大伙心情豁然开朗，眼看着泸溪县城向我们的后面飘去。

向辰溪县行进中，沅水的湾湾绕忒多，要吹正北风才能跑顺风船，这几天也够折腾的，跑一会儿风，又拉一段路的纤，上船下船把裤子弄得透湿，老唐、老钟的情绪一天天的低落。有一天，船舶在箱子岩附近，辰溪县快到了，老唐问船老板，从辰溪到洪江的路好不好走？老板说：“难多了，且高山路多，特别是‘望乡台’、‘牛*股’、‘倒挂金钩’，都是险山恶水，每年都发生‘海事’，常常死人呢！”我们听了，忧心忡忡，老唐、老钟更是唉声叹气。

到辰溪那天，晚饭后，老唐、老钟、老杨、老林四人突然向老板提出：不干了，把铺盖行李卖了做路费，走路回家！要我也莫干了。老唐说：“他专门问了在煤矿挖煤的老乡，证明刘老板讲的话是真的，莫把命丢在高山上了！”我一晚上没睡好觉，斗争激烈。心想：第一次离家远行，就半途而废，还把棉絮也卖了，回去怎么好交待！我妈妈说过“好马不吃回头草”，他们能拉我也能拉，清浪难不是闯过了吗！男子汉就是要勇敢的面对死亡，闯它个鱼死网破！第二天，我含泪送他们回家，心里还是十五只吊桶打水，七上八下的。回到船上，举目无亲，心里空虚得几乎落泪。好在船老板两口子、宝元哥他们三个都赞赏我“有胆识，像个男子汉！”心里才有了些安慰。

辰溪是个美丽的县城，枕山带水，风光旖旎，沅江两岸悬壁峭峰，连绵不断。煤的蕴藏量丰富，我们称它是“乌金”。家乡陬市有好多青年在辰溪矿山挖煤，收入可观，素有“湘西煤都”之称。船老板在辰溪停泊两天，补充给养，又由内河航运局、船工介绍所新派来了四名纤夫，都是“上河佬”。其中大个子是洪江人，三个中等个子是辰溪人，晚餐“打牙祭”时，他们都认得宝元哥和“草上飞”，宝元哥向他们介绍了我，说我是常德的“金刚钻”式人物，并要他们多关照，还要我向他们敬酒，看来他们都是老手。从辰溪到洪江要经过浦市、大江口、铜湾、安江几站路。这几个商埠口岸，在我记忆里难忘的人文景观、风物名胜不多：浦市的橘园、大江口的干红小辣椒、沙湾的沙田柚、安江的纱厂等。而真正让我刻骨铭心的，是那几个奇险的怪滩！

“倒挂金钩”滩，两岸都是连绵的高山，枯水季节，纤夫们可踏着岸边礁石拉船，洪水季节要上高山放纤。我们到那里时，春水满江，洪水倒旋，黑咕隆咚的漩涡有木桶大，发出哗哗的响声，是两岸山洪下泻造成的。我们是在高山上拉纤，主纤缆放长约150-200多米，船在悬崖下，影影绰绰看见主纤缆，我们是用纤缆提起桅杆往上行。看看下面雾蒙蒙江面，往上瞧瞧葱茏茏的丛林，脚下踩的那是什么路呀？陡峭石壁上的羊肠石径，长满了绿苔藓，窄得搁不下完整的脚。前人为保安全，在特别陡峭的石壁上，凿成“牛鼻子”式穿洞，约两米左右间隔，再套穿上拇指粗的铁环链子，供纤夫手攀铁环“猫腰”前行。当时，我简直不敢往悬崖下边看，用手抓紧铁环，一步一步跟进“头纤”，“二纤”在后面不断“捡环”。大个子是拉“四纤”，在后面骂骂叽叽，说：“前两天枯水走下面早拉上滩了，是洪水害人呀！这高山纤路一年走不得几回，狗日的，这回轮到我了。”说也怪，船。到滩头，就摇头不前，我们在高山上拉纤使不上劲，稳不住，又退回岸边了，几次都没冲上去，主要是漩涡水作怪。我想，真的是“倒挂金钩”啊！

一会儿，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，纤夫们又冷又着急，船老板在下面大声说：“别着急，等下一个回流冲上去！”真是船上不急岸上的人急。紧接着吹了几阵“转转风”，舒舵把子大声发出“喂嗬”号子！船老板打手势，要大家借风力冲滩，宝元哥在后大声喊，转转风可冲开漩涡水，这是舵把子的高招，“喂—嗬，加油！”大伙顾不得路险路窄，向前快步猫腰奋进，一口气拉上了“倒挂金钩”滩。我还是摔了三跤，由于手抓紧了铁环，只在小腿的当面骨、膝盖骨，摔伤破皮，流血不止。大个子也摔了几跤，腿上也在流血，他立即脱掉长裤拉尿冲洗患处，还要我也用尿洗！头纤点头说：“使得、使得，用自己的尿消毒，比红汞药水还好呢！

“望乡台”滩，顾名思义，是望乡思亲的地方。传说有一纤夫拉船到此，不慎摔下悬崖，死无葬身之地，其灵魂每逢节日的黄昏，就到山崖突出的石峰平台上，鸣咽哭泣，呼喊家乡的名字，故称“望乡台”，是纤夫们伤心的地方。我们经过时，到了下午，天色转阴，两岸高山，奇峰穿天，怪石峥嵘，山风呼啸，水雾云霞，幻影缥缈，有几只老鹰在悬崖间盘旋，心中有些阴森森的感觉了。与“倒挂金钩”不同的是树木少，石峰多，纤缆常常搁在悬崖突出的石头上，像一条蛇似的爬行，发出哧哧的响声。我们小心谨慎地攀铁环，走险道，一个紧跟一个，只听“二纤”在后面“捡环”，不时喊出“喂---嗬”的号子，提示大伙警惕。我们的纤步走得不快，但很顺利。

不久，就到了那伤心的“望乡台”了。奇怪的是，在那突出山崖外的大小石台上，撒了不少“燕尾式的钱纸”！是谁在此祭奠亡人呢？我正迷惑，“头纤”回头对我说：“是清明节到了，有人来此为望乡台的孤魂野鬼们扫墓！”大个子接着说：“世上积德的好人还是多啊！”说话间，我们顺利通过了“望乡台”。前面转两个山头之间的内湾，“头纤”跑步过了，我也跟进跑过湾道，见“四纤”也过来了，我赶紧猫腰使劲拉纤，手未抓铁链子，一阵微风吹来，祭奠的钱纸四处飞扬，大个子说：“喂！亡人纤夫来领钱了，伙计！”我也觉得奇怪，忽然间，我的纤达子好像有人猛力向后一拽，我一个四脚朝天向后仰翻，滚下山崖，心中闪念，这回真的“全完了”！刹那，又像被什么扣挂住了，惊恐中，听到上面有人大喊：“纤达子！丢掉纤达子！”我下意识甩掉了纤达子，觉得自己的身子横挂在树蔸上，当大伙把我拉上来时，心在乱跳，腿在发抖，说不出话来，我已被吓哑了！